我的童年在一座三线城市市郊工厂厂区里的一片居民区度过。
那时,没有汽车,没有公交,出行全靠自行车。幼儿园时,母亲在自行车后货架上装了个儿童座椅。刮风下雪的冬天里,我总会被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眼睛在外面,以至于母亲偶尔碰到许久不见的朋友时,对方总会以为我是女孩。
后来我稍微长大了一些,儿童座椅就被拆掉了,我也可以很自如地坐在后货架或前横梁上而不用担心会掉下去了。
再后来,自行车升级成了一辆小摩托,而我由于年纪还小身高太低,坐在后座不太令人放心,于是站在前面的踏板上,父亲天天载我上学。那是一辆乳白色的木兰踏板式摩托车,装载着以做小型摩托车著称的铃木(SUZUKI)家的两冲程50cc引擎,启动后会冒着淡淡的蓝烟,悦耳的突突声中混杂着一丝汽油的清香。
许多年以后的我,一路从日系的雅马哈、川崎、本田,骑到德国、意大利的摩托车,唯独差一个铃木,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遗憾。
父亲很喜欢摩托车。
冬天的夜里,父亲担心车子露天放在院子里会冻坏,总会软磨硬泡试图说服母亲同意把车推进厨房,然而厨房所在的自建小屋几乎不保温,所以偶尔会放进有火墙的客厅,只是苦了闻不惯汽油味的母亲。
那时,每逢周末,父亲都会骑车带我进城去散心,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在卖报刊杂志的小店逗留,给我买一本《童话大王》,给自己买一本《摩托车》。久而久之,我成了郑渊洁的爱好者,而父亲的书架上摆满了一期期的摩托车杂志。
父亲看书很仔细。即使是杂志,也是每一页都翻来覆去地看很多遍,尤其是涉及维修以及解决读者来信里疑难杂症的文章。在我的记忆里,从小到大,家里的摩托车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是父亲亲自搞定,从来没有进过维修店。有时为了把怠速调节到最佳状态,父亲会搬着凳子在院子里一调就大半天,偶尔进屋翻翻书,出来继续调,然后到胡同里试车,试完回来继续。
不知是不是受父亲影响,小时候的我也很喜欢摩托车。那时街上能见到的车型统统都能叫得上来名字,什么幸福250,铃木王,嘉陵70,长江750,等等等等。有些只在杂志上见到的大排量公升级跑车例如铃木卡塔娜,到现在也依然能记得名字。
某个下着小雨或雪的晚上,全家在姥姥家里吃饭,父亲喝了点酒。回家时母亲放心不下,于是骑自行车带我回家,父亲独自骑摩托车回家。然而我和母亲到家后很久父亲才回来。由于路滑,父亲在工厂附近一条有倾角的路上滑倒了。从此,木兰的乳白色前挡泥板上多了一块银色金属补丁,而父亲的眼角也因此留下了一道伤痕。
事后父亲一直很懊悔,说如果当时带着我,就不会摔了,因为带着我的时候,会很小心很小心,因为怕我受伤。多年以后回忆起这种蹩脚的酒驾借口多少会有点令人哭笑不得,但我相信父亲,因为在德国的酒驾经历让我知道,“I drive better drunk. You know, it makes you pay attention.” 而我对于父亲就是可以让他专注的原因。
升入小学之后,随着身高的逐渐增长,已经不能再站在踏板的前面而不遮挡父亲的视线了,于是就挪到了后座。再长大一点之后,小型踏板摩托车对于父子俩已经太小了,于是父亲将它卖掉,换来一辆跨骑式的宝蓝色的金城铃木AX100,继续风雨无阻的送我上学。没多久后我就学会并喜欢上了骑自行车上学,而且在初三的那一年,转入了一所离家更远的学校,父亲的AX100就也只是偶尔才会继续接送我和我沉重的书包了。
高一那年,我家搬离了工厂的那片厂区,住的离学校近了一些,之后就极少再坐父亲的摩托车了。升入大学以后,一年没几天在家,于是父亲的摩托车彻底闲置了。
想起工作后有一次换手机号,无论怎么挑,都选不到自己生日结尾的号码,突然间记起家里那辆AX100的车牌号是7103,于是特意选了相同的尾号。兴高采烈的打电话回家通知父亲时,才知道不久前父亲已经把车处理掉了。
2015年2月5日于北京